盗梦空间解析
文/百慕
关于导演，此前见识过他的《记忆碎片》；
关于梦境，也了解过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
关于意念，有龌龊司机兄弟的《黑客帝国》垫底；
而关于盗梦，我也看过今敏的动画片《红辣椒》。
但是以上这些，在《盗梦空间》面前，都显得目的单纯了些，或者说《盗梦空间》是把这些堪称cult的艺术构思杂糅在一起，又辅以枪战、追尾、逐车、爱情童话等商业元素，调成了一杯滋味难言的鸡尾酒。
主题概括：
首先是故事，这不是悬疑片，不同于马丁的《禁闭岛》。它不是纯粹为了考验观众的智商而来，所以剧情复杂但是并不刻意，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惊世骇俗的构思所需要，看似纷繁，但是随意漏掉一个镜头或者错过一次对话，都将不完整。
而且，诺兰似乎已经在竭力使剧情清晰一些。因为整个故事有一根非常明显的主线——就是盗梦侦探柯比和阿瑟，受日本巨商斋藤所托，入侵斋藤的竞争对手法国巨商老费舍尔之子小费舍尔的意识，使他在老费舍尔过世后自动解散父亲的公司。
这个过程，用了一个套层的梦境来完成。在此期间，我们见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视觉奇观，比如空间倒转，人死复生，这一切在真人电影里似乎不可能出现，因为真人电影对人类梦境的刻画极其有限，包括大卫林奇也只是在单一空间里玩玩现实与梦境的七巧板拼接而已，而此片的惊艳之处就在于它所描述的梦境可以为所欲为，随意颠覆人类公认的物理规律。
接下来，先来了解一下支撑起整部电影逻辑的理念——“盗梦”。何谓盗梦？Inception本义是开端，这里指观念植入。影片中，盗梦六人组要将“必须解散费舍尔公司”的观念植入小费舍尔的大脑中。而事实上，“盗梦”本身就是电影植入我们大脑中的一个观念。
”盗梦“的基本特点：
一、梦境可以套层，梦中有梦，直到第三层，或更深的梦境，最底层的是浑沌。
二、一个人或多个人可以同时进入某人已存在的梦境，与他共同造梦。
三、现实中的五分钟，第一层梦境中需要一小时，第二层梦境中需要半年，第三层梦境需要十年，每层的时间以12倍递增。
四、造梦者若要醒来，需要在梦中被打死，梦中梦有可能因为中途意外醒来而无法继续，所以需要镇定药物来稳定梦境，这种药物只对失重感不限制，比如坠落、撞击、音乐等。
五、入梦者必须要有一个图腾，比如旋转的陀螺，它提醒梦中人是否已回到现实。
六、梦可以事先设计好，像工程设计那样，还有蓝图。
七、进入深层梦境时，从第一层梦境开始，每层必须留一个清醒者，按照事先商定的信号来提醒其它梦中人苏醒。
八、反盗梦防卫系统里的防卫意识会化为X、X等在梦中追杀盗梦者。
九、造梦者如果曾囚禁某最亲密的逝者于自己的梦中，那么他就不能在盗梦行动中充当造梦者，因为逝者会突然闯入化为敌对势力阻止他的盗梦行动。
十、上一层梦中人身X置发生改变，会影响下一层梦境的物理重心，到最后一层时，影响力弱化为零。
以上特点也可以称为这部电影的游戏规则，遵循这几个规则，一切都迎刃而解。
解析剧情：
第一部分，柯比与阿瑟及一个造梦者，他们为康柏公司服务，目的是为盗取日本巨商斋藤的秘密资料，行动失败。这个过程通过两层梦境来完成，现实是他们与斋藤在火车上做梦。
第一层梦境是在一间小公寓里睡觉，做第二层梦境；第二层梦境是在斋藤的豪宅里，进餐时二人向斋藤推销防卫盗梦学，被斋藤识破，于是商量去偷，这时柯比的妻子茉儿闯入柯比的梦境，在梦中成为斋藤的情妇，使偷窃计划受阻。
第二层梦境中的人醒来后回到第一层梦境。这时又被斋藤识破了，因为他发觉自己仍在梦中。
盗梦失败。柯比与阿瑟准备各奔前程的时候，斋藤带着出卖二人的造梦者出现，力邀他们为斋藤公司成立新的盗梦小组。
第二部分，也就是主干。斋藤答应可以让柯比不再逃亡，合法地回到美国家人身边，因此柯比答应了斋藤的要求，即帮助他瓦解对手费舍尔家族公司。柯比与阿瑟重新组建盗梦六人组，包括老板斋藤和新造梦者美女亚莉雅德、药剂师和小偷伊利斯。
其中有一段插曲：柯比教亚莉雅德造梦，发现她学得很快，亚莉雅德很快学以致用，侵入柯比经常做的梦中，目睹他与妻子茉儿在梦中相会的情景，了解这就是为什么柯比不能自己造梦的原因，因为他死去的妻子会随时闯入进行破坏。也了解到柯比对妻子怀有无限的内疚，他为了做实验，拉妻子进入深层的梦境，在那里，他们生活了五十年，白头偕老，他对妻子植入“这就是现实”的观念，然而梦醒后的茉儿不愿意接受现实，把那个深层的梦境当成了现实，而把现实当成了梦，以为只有自杀才能回到那里，于是跳窗自杀，酿成悲剧。
下面是对小费舍尔盗梦的过程，通过四层梦境来实现，现实是斋藤买下小费舍尔经常往返航班的整个航空公司，六人组与小费舍尔在飞机上做梦。
第一层梦境，地点是城市中心，清醒者是药剂师，他充当司机，载着小组其它五人与小费舍尔在雨天城市里疾驰。在这里与小费舍尔的防卫盗梦系统相撞并发生枪战，斋藤受伤。柯比等五人蒙面劫持了小费舍尔，并带他进入下一层梦境。
第二层梦境，地点是宾馆，清醒者是阿瑟，伊利斯化身美女偷走小费舍尔的钱包，柯比这时过来提醒他，取得了小费舍尔的信任。他们带着他在宾馆里做梦。由于第一层梦境里的汽车在枪战中躲闪，车子横冲直撞，因此影响到这一层梦境的重心发生偏移，表现在阿瑟在宾馆走廊里与反盗梦系统中的X激战，失去重心，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第三层梦境，地点是雪地，清醒者是伊利斯，斋藤带着小费舍尔，柯比与亚莉雅德一起，穿过雪地城堡里的护卫军队，进入城堡内部，眼看小费舍尔就要见到父亲了。这时，柯比死去的妻子茉儿突然闯入，她X了小费舍尔。在这一层中，第一层梦中的汽车冲下大桥，一点一点以慢镜头的速度接近水面，第二层梦中的阿瑟把其它熟睡的做梦者绑在一起在电梯间漂移前行，受枪伤的斋藤断了气，眼看就要同步苏醒，计划要破灭了，但是，亚莉雅德提议，她与柯比随着茉儿进入第四层梦境寻找因死亡正在下坠的小费舍尔真身，伊利斯留下来用起搏器激活死去的小费舍尔，使他同父亲见面，完成意识植入。
第四层梦境，地点是柯比与茉儿建造深层梦境白头偕老的奇幻海滩，那里有他们亲手打造的一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柯比再次与妻子相遇，请她交出小费舍尔，她不肯，柯比撒谎说自己可以留下来，这样茉儿说出来小费舍尔的下落，等亚莉雅德找到小费舍尔，柯比才告诉茉儿，自己不会再相信她，她不过是妻子的一个投影，是不真实的，他不会再沉迷其中。亚莉雅德催促柯比长话短说快点走，因为最后一个X已经在开始，就是第一层梦中的汽车接触到了水面，大家同时苏醒，柯比一人跌入下一层梦境，为寻找在第四层中死去而不知坠落到哪儿的斋藤。
第五层梦境，地点是斋藤的办公室，就是影片的楔子部分。柯比被海浪冲到沙滩上，被卫兵搜身并带到斋藤面前，这时的斋藤已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应了他自己说过的话：“年华老去，心中充满遗憾，孤单地迈向X路。”他说他在等一个人，已经等了几十年，为了他们当初那个合法回到美国的承诺。柯比请他与自己一起回到现实，怎么回去，电影没有细说，不过也猜得到，应该是互相射杀，只有死亡才能苏醒。
最后，飞机上的诸人一一醒来，各自若有所思。柯比顺利通过机场安检，岳父前来迎接，他回到家，孩子们扑来，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孩子们的背影，终于转过了身。看似回到了现实，然而，桌上的陀螺还是在转个不停，似乎提示这仍然是在梦中。
思想内涵：
结局是盗梦小组成功了。这个结局颠覆了美国电影一贯的价值观，坦白所有的战争，都是为了利益。背后的禅意似乎也是套层重叠的。从第一层面讲，它没有沿袭好莱坞惩恶扬善的电影传统，而强调了利益至上的社会规则，盗梦小组因为利益驱使帮一个财团摧毁另一个财团，不考虑此举是否正义，表面上看，小费舍尔被打垮了；但从更深一层也就是第二个层面讲，它有一种大彻大悟的禅意，小费舍尔看似被打回到了父亲当时白手起家的状态，其实，这才是电影要表达的顶级富翁的境界，死后不留一毛钱给子孙，只留下自己开拓的精神，精神才是无价之宝。
另外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诺兰电影里的爱情绝对不会有狗血情节，更多的是一种残缺或遗憾，一方失去另一方之后，那种超越于爱情之上的亲情的追忆，近乎神圣。只是这种神圣在现实世界里也是要妥协的。
电影似乎意在表明，白头偕老毫无瑕疵的爱情童话只能出现在梦里，柯比为茉儿编织了一个梦，在梦里，女人天真地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爱情，他们的二人世界，甚至一双儿女的背影都没有出现，事实上这是柯比的一个实验，而茉儿也已经不知不觉沦为了这个实验的牺牲品。柯比对茉儿的思念中，更多地是出于内疚和自责，这种细若游丝的感情也最终被理性所战胜，他在梦里最后一次欺骗妻子，哪怕是在梦中是投影，也不能不说那是一种欺骗，骗她说出了小费舍尔的关押地点，然后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男人再X人，也只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她死后一切都将被埋葬，誓言是浮云。
尽管影片抛开了理想得不切实际的善恶论，但是没有背弃最基本的道德观，那就是影片中的两个叛徒到最后都被诱叛者以同样的方式出卖：第一次盗梦小组中的造梦者向斋藤出卖了柯比与阿瑟，但斋藤得手后转手就将他出卖给了他俩，好在他俩没有那种宵小的报复之心，不过叛徒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康柏公司会处理他；第二次盗梦过程中，出卖小费舍尔的是他的教父布朗宁，但在小费舍尔说出密码后，布朗宁失去价值，盗梦小组立刻又将他揪到了小费舍尔的面前，让他无颜以对。——卖友求荣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还有一点，就是关于六人组要植入的观念，一开始伊利斯肤浅地说利用父子之间的矛盾植入一种反面情感，但很快就被柯比否决了，他提议植入一种正面的情感，让小费舍尔觉得这一切顺其自然，合乎逻辑。我觉得这也是判断这次盗梦行动对错与否的一个标志，它不是纯粹的破坏行为，甚至有一层救赎的意味在里面。
最后，虽然盗梦可以改变他人的意识，完成一些现实中无法达成的目的。但回到梦的本来意义，它尽可以极尽瑰丽，极尽奇幻，然而当你醒来时，还是躲不掉的冰冷现实，这是柯比与茉儿的爱情悲剧告诉我们的。
视觉革命：
我猜想克里斯托弗诺兰在开始构思这部电影时，一定是想着尽可能地把它推荐给更多的观众，而不仅限于部分资深影迷，所以，在制作方面也堪称大手笔，除了个顶个的腕儿以外，刻意加入了一些娴熟的动作片技巧，比如第一次盗梦与第二次盗梦过程中第一层梦境，完全是标准的枪战，这些烂俗的情节放在这里是有意义的，就是对匪夷所思的剧情起到缓冲作用，让一些看惯了爆米花电影的观众不至于太费力。
当我看到今敏的遗作《红辣椒》以后，不相信它能被拍成电影版，因为他想象出来的画面似乎不能用真实的影像来反映。这里的《盗梦空间》在画面创造力方面远逊于《红辣椒》，因为真人电影不能与动画片比的。但我也看到了两个极为相似的画面：《盗梦空间》走廊里失去重心的打斗对应《红辣椒》里飘带一样起伏的走廊；亚莉雅德与红辣椒都有过一个动作，那就是用手触碰镜子，镜子破碎，前路豁然开朗。我想这也是真人电影在冲破所谓“逻辑”的牢笼之后的第一次突破吧，以后应该还会有更精彩的。
本文写于201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