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纷纷何所似
相识是在冬季，青石板路，梅花树下。
那天，雪纷纷扬扬，碎玉般覆盖了斑驳的青石板路，周围银装素裹，细细微妙的声音缭绕在空气里，雪下大了。
她身穿一身红衣，闻香而来。
那是一株老梅，据说上百年了。遒劲的根须X泥土，被积雪覆盖，树叶已经光秃了树枝也覆上厚厚的积雪。点点红梅就藏在积雪中。“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她轻轻的挪动着脚步，低声吟诵着，生怕惊动了这静谧的空气，醉人的花香。她微微仰头，细细的嗅着，陶醉其中。寒冬腊月，形影单只，唯有梅香是最能X人心的。
“爱梅慕菊，不因其香。”
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她嚯的转身，只见一个背着手，肤色X，身穿黑色大衣黑裤子，脸上还有疤的瘦高个儿，让她想起《简爱》中的布罗尔赫斯特先生，不禁觉得好笑。
“梅是人间尤物，姑娘如此近距离观看，怕是不好。”
“先生贵姓 ?”
“敝姓刘，名燕然。”
“燕然？这名字独特，可有什么独特含义？”
“并无。”
“我叫郑淑清。寒冬腊月，寂寥无人，先生难道不是闻香而来？”
“这梅香确实摄人心魂。”他默然。
她觉得更为好笑了:“爱梅慕菊，不因其香。此话说得颇有道理。文人墨客爱梅墨菊大多是以其风骨，但若不香，怎能引来君子?酒以其烈醉人，梅因其香摄魂。若酒不烈，梅不香，岂非少了几分风韵？至于近距离接触，花为人开，是为了更好地欣赏罢了。”
“花为人开？姑娘错了，若花为人开，梅何不选择芳草菲菲的春季，受万人欣赏，为何偏偏选择寂寥无人的寒冬，独傲枝头。众人赞它，它不屑，无人欣赏它亦不理。由此观之，说花为人开实在是亵渎。”
他继续说：“姑娘说梅因其香摄魂也甚是不妥，古往今来，人们爱梅慕梅大多因其风骨，与其说因其香摄魂不如说因其骨呗。若无风骨，何来银装素裹下，众芳皆灭，彼却独傲枝头的惊心动魄，何来寂寞萧然之时一抹幽香飘然而至的感激涕零？”
一路上，她细细思索着这些话，脑海中不时浮现出瘦高个的身影，只不过她不再觉得他像布洛尔克·赫斯特先生，而像那些中国古代文人，她理想的文人。为此，她向老师同学多方面打听他的事。
几天后，她终于按捺不住，提笔写下:
燕然君:
见字如晤，
梅花树下，邂逅相遇，梅香脉脉，白雪霏霏，畅谈梅酒之事。君所见非凡，似陈年老酒醇而不辣，回味无穷。余与君邂逅相遇亦似多年故知相遇，余心甚欢。然，与君相别数日哉，寒气肃杀，素X人，甚是寂寞无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不知君得空否？拂晓下，镜湖畔，思君切切，待君来。
郑淑清
1911年12月 于天津
拂晓下，素裹中，相约在镜湖。
雪依旧是纷纷扬扬，她依旧身穿红色大衣。而他，一就是黑色大衣。只是镜湖畔没有梅花。
“你好，燕然。来的好早。”
“你好淑清，你也来的好早。
寒暄之后，双方都很拘谨，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围一片静谧，只听见簌簌的雪声。
“最近在忙什么，读诗词吗？我知道国语系的学生都很忙的。”她先开的口。
“还行，你呢？背外文吗？我知道外语系的学生也不好过。”
“哈哈。”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又陷入沉默。镜湖畔，没有梅花，却多了许多枯树，雪堆积在上面积冰为菱，晶晶莹莹，甚是可爱。
“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的大。”还是她先开的口。
“嗯，今天的雪似乎也格外大。”他回道。
“白雪纷纷何所似？”他突然问道。
她一懵，随即笑道：“当然是未若柳絮因风起。”
他笑了笑，随即说:“那谢道韫说的才是无理，柳絮轻浮，白雪厚重。二者何能相比？由此看来，那胡儿说的还算有理，触热即化，遇水即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你这是曲解文意，若如此说来，柳絮轻浮却逍遥自在，白雪厚重却无法超脱。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何必诋毁那谢道韫？”
他笑了笑，不语。
雪似乎停了些，太阳缓缓露了出来，天空泛着微微的金光，阳光柔柔地洒在白雪上，晶晶莹莹，使人不忍挪步。
此后，他们经常互传书信，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他们异常高兴。拂晓、黄昏、甚至中午，总能看见一黑一红漫步在银装素裹的校园里，畅谈天下之事。可谓是‘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了’。
只是，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民国，战火纷飞。
红雪、枪声、炮火，人别离。
还是红衣，还是黑衣，还是镜湖畔。
“民国初建，战乱频仍，你此去多加小心。”依旧是她先开的口。
他不语，紧紧握着她的手，泪横流。
寒山无语，素雪无力。周围静谧的越发沉闷，远处传来几声炮火，催着征人别离。
此后，他们相隔一方，却也是互送锦书。燕在梁间呢喃，情在墨中相聚。
可不久，她听到了一些消息，是她自认识他一来一直想知道的。但当真打听到时，她木然了。真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又是冬季，梅花依旧，却少了些精神。雪花依旧，却显得苍白肃穆。静静地校园里，她时常走在镜湖畔，长久凝望着脚下的白雪，她实在不知，他是否就如这白雪一般，表面皎洁。是的，她不能释怀，她承认她有精神洁癖，尽管她十分喜欢他。
他又来信，纸短情长，情深意重。她紧紧地握着信笺，脑里浮现出从前的朝朝暮暮，泪，不觉流下。
而身在异地的他，迟迟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不久，一些消息也传到他的耳朵里，尽管他从来没有想知道过。
雪下大了，淹没了斑驳的青石板路，覆盖了鲜红的梅花。他久久望着窗前的雪，终于提起了笔:
淑清:
见字如晤，
津门一别，距今三年载，雪依霏霏，梅仍脉脉。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晋中寒冷，雪可没足，不知津门如何？春寒料峭，卿应善自珍重，多填棉衣。卿大抵知我杀人之故事也，耻陋之事，卿又何必知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卿亦知雪乎？皎洁而隐晦，初见时，观其皎洁，甚爱之。若强行挖开，观其隐晦，厌恶之。如是真心相爱，何必在乎曾经的丑陋？卿又何必强行挖开？
初遇卿，卿红衣笑颜，文雅婉约。若冬日之梅。再见卿，卿满腹诗书，儒雅大方。如今隔空再念，卿依旧温婉如故。
卿知我之心也，我亦知卿之情也。此情持续三年之久，思往事，感激涕零。
然情似雪，各有各的往事，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洁，各有各的伤疤。你我无错，情亦无错，错在亲密无间这个童话，岂不知距离产生美？
此情可了矣，愿卿善自珍重，好生欢喜，勿念。
X然
1914年12月 于山西
她含泪读完，她不得不承认，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她千方百计的打听他的背景家世过去。她更不得不承认当她听到他曾杀过人，坐过牢时，更是五雷轰顶。
雪越下越大，她呆呆坐着，凝视着窗外的白雪，她终于明白：这世间，本来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若是真心相爱，你又何必在乎他的隐晦，又何必去触碰和侵犯？
她也终于明白，爱情是建立在距离和尊重之上的，所谓亲密无间，是童话。
白雪纷纷何所似？大概似这情吧，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END–
作者简介：湖易，一个感性的文学爱好者，喜欢《红楼》、苏轼、莫言，希望以文会友，以诗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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